01
“你看,我给你买了最爱的栗子糕。”丁宣递过东西,转身摸出钥匙开门。
我的脑海里忽然回想起那个女生说的话。
出去的时候,桌子上摆着早餐,我没有拿,背着书包刚出门,丁宣就拿着牛奶塞到我手里,说道:“就算你不吃面包,牛奶也一定要喝。”
我急忙擦掉眼泪,笑着回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有时候我会傻傻地想,若是我能快点长大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受欺负,也不用待在丁家,也许我还会有一个自己的家。
我点点头,接过牛奶,慢吞吞地徒步去上学。
庄离冷着脸,只是嘴角那戏谑的笑如同黑夜里绽放的白昙,一闪即逝。
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有女生尖叫道:“姐妹们,她居然骂我们是狗,今天一定要她好看!”
你很难想象,造物主竟然会创造出那么完美的人。尽管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那模糊的影子也惊艳到让人窒息。
如果庄离愿意挺身而出……
这个时候丁宣打开门,跑出来,皱着眉头看着慕莲茹,着急地说道:“妈,您明明答应我不再动手的。”
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平静的生活?
这一刻,我脑海里想说的话全部化成空白,明明周围那么嘈杂,我却能听见我的心因为紧张和害怕怦怦跳个不停。明明做好了决定,明明鼓起了勇气,可是在看到庄离后却偃旗息鼓。眼看车子就要驶进去,我不管不顾,冲到车前。
看着喋喋不休的好朋友,我忍不住凑上前去,揪了揪她的脸,说道:“姑娘,你再啰唆会成老太婆的。”
我皱着眉头,看着原本破旧的书包遭到摧残,心一紧,漠然的眼神渐渐变得清冷。
其实我不姓丁,现在拥有的家不是真正的家,只是一个栖身之所,没有治愈伤痕的功能,也没有温暖人心的功能。
关于十六岁的记忆很长很长,那是我此生最不愿意提起的岁月。
门突然打开,是丁宣。
孙晴是我的同桌,也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家庭背景和我一样,所以我们能够迅速结成一派。唯一不同的是她性格比较泼辣,要是有人欺负她,她肯定毫不犹豫回击,所以那些人只能逮着我欺负。
慕莲茹看了我一眼,不耐烦地吼道:“你跟木头一样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端盆热水过来。”
那幅画被我收藏在一个小箱子里,那里面收藏了许多丁宣的作品。说不定将来某一天,丁宣成为大画家,我还能靠着这些画发财致富。
看,我们俩的相遇和交往,一开始就只是一场赌局。其实我和庄离一样,骨子里是极其冷漠的人。我们这种人大概只有用生命去扑火,才会感受到温暖吧。
“大功告成。”没过多久,丁宣将画好的画如献宝一般递到我面前,笑着说道,“我画得怎么样?”
如果能攀上庄离这棵大树,也许学校里就没人欺负我了。庄离也是个厉害角色,再厉害也是个男的,再厉害的男的也有弱点,比如说女生,比如说漂亮的女生。
快要走到学校的时候,忽然肩头一松,书包被人抢走了。我定神一看,原来是昨天恶作剧的那几个女生。其中有个女生拿着我的书包放在脚下,狠狠地踩了几下,好几个女生还往上面吐口水。
周围的人嗤笑着,嘲笑着我的胆大妄为与痴心妄想。
我踉跄着退后几步,小腿撞到茶桌的一角,疼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丁宣清朗的声音:“阿尹,你是不是回不了家啊?爸爸和妈妈出去了,要很晚才回来。我刚上完绘画课,还在回来的路上,你要多等一会儿哦。”
他在给我私人空间。丁宣太了解我的倔强与要强,所以他选择什么都不说,保全我的尊严。若是他现在还来安慰我,反而让我更加难过。
刚才说话的女生愣了几秒,然后挺胸上前几步,高傲地抬着下巴继续讽刺道:“我还没说够!丁蓝尹,你赶快滚出学校吧,不要污染了学校的空气。我怕学校里的人会被你身上的穷酸气熏死!”
尽管我知道不该去奢求那么多,可是内心的渴望远比想法要真实许多。
孙晴听到我这么说,突然拍了一下桌子,怒问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又欺负你了?让我去收拾她们!”
到家的时候我敲了许久的门,家里没有人,我只能默默地蹲在门口数着蚂蚁。我没有家里的钥匙,拥有一个家的基本条件都不具备,想回家的时候可能回不了,因为大门不是永远都敞开着。
在那样的气场下,我觉得自己随时都会窒息而死。
“你别急。”不愧是我弟弟,还没等我问出口,就主动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床看着镜子里的人,有些茫然。脸上还有些肿,不过不太明显,只是脸有些苍白,眼里布满血丝。我一夜翻来覆去没睡好,满脑子都是慕莲茹狠戾的眼神。
被我踢的那个女生朝我吐了一口口水,说道:“呸!我给你指一条出路,你去勾引庄离,说不定他可以为了这副皮囊挺身而出,哈哈哈!”后面是她张狂的笑声,随后她领着一群人扬长而去。
那带着冷意的眼神让人如置身冰窖,浑身发凉。我握紧拳头,死死地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胆怯。校门口看热闹的人很多,我更不能做缩头乌龟。
我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回敬道:“你们知道吗?只有不咬人的狗才会装腔作势嚎得最凶。”说完,我拖着湿漉漉的身子,趁她们愣神的时候,快步挤出了浴室外。
其中一个人先开口:“哎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丁美人吗?啧啧啧,你们瞧瞧那张狐媚脸,瞧瞧她照镜子时摆的那个姿势,也不知道是想去勾引谁。”
“你这口气跟妈妈一模一样。”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我依言端了一盆热水过来。
我看着栗子糕,隐隐约约觉得后背疼。
我没回头,狼狈地看着镜子里反射出的几个身影,表情出奇地冷静。水顺着发梢一滴一滴从眼前落下,我通过镜子盯着那几个人不说话。
慕莲茹是丁宣的妈妈,也是我的养母,可是我从来没有叫她一声“妈妈”。自从我进丁家门的那一刻起,她看我的眼光总是带着深深的厌恶,让我一度怀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孙晴也帮忙拧干我衣服上的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看你就是太没脾气,若是你能像我一样,看谁敢欺负你。”
这样想着,直到客厅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我出门一瞧,原来是慕莲茹扶着喝得东倒西歪的养父回来了。养父身材高大,慕莲茹有些吃力,我急忙上去帮忙。
庄离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搂过我,冰凉的唇覆盖上来。他温热的气息在我脸上融化,而我也快被融化一般。趁我还在愣神的时候,他已经决然抽离,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说道:“我同意赌。从此,你是我的。”
打开门,丁宣换了鞋子,放下画具,径直走向厨房,说道:“你先吃点栗子糕填肚子,我去做饭。”
我心里一惊,急忙拉住丁宣的手,说道:“我去做饭,你的手是用来画画的,不是用来做饭的。”
第一次感谢上天能赐予我这副皮囊,悲哀的是我竟然要利用自己的美色达成目的。
我叫丁蓝尹。
而我终于看清庄离那张脸。那张脸仿佛经过艺术家的雕刻,或许上帝在创造他的时候格外用心,所以让他惊为天人。
又是无聊透顶的恶作剧!
我每天上学前都会站在学校门口的银杏树下等着庄离来上课。
就这么……成功了?
回到座位上,正在做作业的同桌惊呼道:“阿尹,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啊?”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庄离漠然转身,扬长而去。
栗子糕提醒着我,尽管我姓丁,但是我和丁家没有半分关系。若不是看在我父母的钱的分上,丁家是不会收养我的。
她的声音尖酸刻薄,带着嘲讽,身后的人哄然大笑。
我难以置信地摸着被吻过的唇,双颊忽然变得绯红。初吻就这样没了,毫无感情,也毫无美好的感觉,只有那种冷意刻骨铭心。
“宝贝。”慕莲茹原本盛气凌人的气势在看到丁宣的那一刻收敛了,她换上慈祥的微笑,柔声说道,“妈妈不是故意的。我太担心你爸爸了,所以有些心急。蓝尹应该不会怪阿姨吧?”说完,她扭头看着我,眼中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
刚进丁家,慕莲茹就给我上了一节让我难以忘怀的课,也时时提醒着我,我在丁家是什么角色。
“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把书包还我;第二,把书包捡起来还给我。”大概是我的气势有些吓人,这些女生有些呆滞,直到那个被我踢的人吼了一句“姐妹们,抽死这个贱人”,那些人才回过神来,挥着手臂冲我的脸扇来。
想不到养父半眯着眼睛,认出我,竟然毫不犹豫地推开我,还恶狠狠地说道:“滚开!”
我正想得入神,忽然一盆凉水从头顶泼下来,让我全身湿透。身后有几个人发出窃喜的声音。
他很高,我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高大的阴影中。他每前进一步,我便觉得周围的温度下降一度。
明明成功了,我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因为从此我就要放下自尊,依附庄离。
没错,我非常憎恶这张脸。
就读于贵族学校的每个人并不真正就是贵族,比如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外。和那些有身份、有地位、有钱人家的小孩相比,我不过是个扫地丫头,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那些富家小姐捉弄戏谑的对象。用她们的原话讲就是“谁叫你长了一张让人嫉妒的脸”。
体育课结束后,我站在浴室外间,看着镜子里那张精致的脸,手指轻轻滑过皮肤。镜子里的人眉头紧皱,幽深的双眸里闪着清冷的光,双唇粉红饱满,倔强地抿着。不断有温热的水汽升腾,包裹着全身,让整个人显得极其不真实,而镜子里那个人的脸上带着憎恶冷漠的表情。
原本我只是想平平凡凡度过高中生活,可是贫困的家庭背景以及一张并不讨喜的脸在这个学校里只能是被欺负的对象。
每一次回家,我的心情总是很沉重。
孙晴看着我,皱着眉头说道:“阿尹,你还是回家换衣服吧,不然会感冒的。我帮你跟老师请假。”
有时候我会不断告诫自己:丁蓝尹,你知足吧,至少你现在还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没有露宿街头,每日还有三餐。
既然来了,我只能硬着头皮装作镇定地说道:“庄离,我们打个赌吧。我赌你会爱上我,所以在这之前,请你保护我。”
其实我最不喜欢吃栗子糕。
我一边用她递过来的纸擦着脸上的水珠,一边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晴晴,大概今天是泼水节,有人想祝福我。”
画上是我的肖像,系着围裙,端着菜,惟妙惟肖。我接过画,笑眯眯地说道:“未来的梵高,快洗手吃饭。”
丁宣皱着眉头,看着我哭红的眼睛。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冰袋放在我桌上,便关上门出去了。
我又不是让人拿捏的软柿子,更懒得去跟一群苍蝇牵扯,所以加快脚步,飞快地跑回教室。
放眼全校,庄家是最有钱有势的。据说,连他们家看门的人都能用鼻孔看人。庄离本人在学校行踪诡秘,撇开他尤为出色的外表,成绩也十分好,名字永远居于红榜首位。由于家庭背景和成绩的关系,学校对他经常不来上课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为他的同班同学,我也只是在远远的地方遥望过他一次。只是惊鸿一瞥,那道清冷不可亵玩的身影落在我的眼中,掀起滔天巨浪。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我靠着墙,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披头散发,灰头土脸的,浑身火烧火燎的痛。尤其是肚子,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难受得要命,想吐。我扶着墙,却只能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司机猛踩刹车,庄离往前倾,面色不善地看着我。
我去换了套衣服,然后去厨房做了简单的饭菜端到饭桌上。丁宣拿着画板,右手拿着素描笔在纸上飞快地涂涂抹抹。他时而抬头冲我傻笑,时而埋头看着画一言不发。
要是让丁宣给我做饭,让慕莲茹知道,我肯定会被她打死。丁宣是她的心头肉,掉一根头发都心疼得要命。她经常说丁宣长大后会是大画家,而他的手只能用来画画,其他什么都不用干。
有女生跟着鄙夷道:“我看是丁贱人还差不多。她那个骚样让人看着就恶心,她居然还有胆子将一身的廉价货穿到学校里来丢人。我要是她啊,早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我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收拾好书包,慢吞吞地朝家里走去。
等到快天黑的时候,衣服差不多被风吹干了,我忍不住借了邻居的手机给丁宣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丁宣是我的弟弟,可是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收养我的人的儿子,比我小一岁,家里给他配了手机,却没有给我配,养父丁楚山说怕影响我学习。
挂断电话,我百无聊赖地蹲在门口,数着腿上被蚊虫咬得密密麻麻的包。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丁宣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提着栗子糕,冲我傻笑。
慕莲茹伸手去拧帕子,却不料手刚碰到水,忽然朝我扇过来:“你想烫死我啊!”
我接过栗子糕,嘴角带着苦笑。
吃过饭,洗了碗,我在书桌前做作业。台灯下是一张爸爸妈妈的合照,每当我看着他们的照片,总能在冰冷的家里得到些许温暖。
我坐在书桌前,茫然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委屈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还好丁宣的性格不像慕莲茹。
我讨厌雅城高中,这和它是E市有名的重点中学兼贵族学校有着不可忽视的联系。尽管这所学校修得如同花园一般,可就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我的后背已经是冷汗涔涔。
孙晴也是美女,身材匀称,五官很好看,就算穿着廉价的衣服,在人群中也有不少回头率,就是性子有些泼辣,让不少追求者望而却步。
庄离久久没有回答,他忽然伸出修长的手,指腹反复摩挲着我的脸,眼中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来不及闪躲,被狠狠打了一耳光,“啪”的脆响声回荡在客厅里,格外刺耳。
他高傲的眼神像细密的网,悄无声息地将我包围。
我缓慢地转过身,冷冷地扫视着面前极尽讽刺的人,一字一句问道:“你们说够了吗?”
其实真正的理由很简单不过,用慕莲茹的原话来讲就是:“要想我给你买手机,做白日梦去吧!”
我冷冷地凝视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突然狠狠一脚踹在她的小腿上。
此刻,若是我的爸爸妈妈还在身旁那该多好。爸爸下班后肯定会笑着问我在学校怎样,妈妈会给我做许多好吃的,会叮嘱我不能浪费。如果他们还在,肯定舍不得我受半点委屈。
丁家对我最好的就是丁宣,他是我在丁家唯一的安慰。虽然他从来都是直呼我的名字,从来不叫“姐姐”。
我捂着红肿的脸,低着头小声说道:“丁宣,你妈妈不是故意的,我不怪她。”说完,我端着水盆,换了一盆温水,再端过来,然后转身回了卧室。
大概十六岁的我唯一拥有的资本就是这张皮囊。
庄离何许人也?在雅城高中,你或许不知道校长是男是女,但一定知道庄离是什么人。因为只要他来上课,全校女生都会变得不正常。
八岁以前,我的确挺喜欢吃栗子糕,可是刚进丁家没几个月,我因为偷吃慕莲茹给丁宣买的栗子糕被她狠狠打了一顿,所以从此看见栗子糕总会觉得后背疼。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庄离终于来上课了。我远远地看着一辆叫不出名字的豪车缓缓驶来,透过副驾驶座位深灰色的玻璃窗,能看到庄离那张冷漠淡然的脸,仿佛全世界都和他无关一般。
十六岁的我就读于雅城高中。
庄离下车,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
我终究只有一个人,不管怎么挣扎反抗,最后仍旧被按在地上,被人狠狠踢了几脚,浑身都疼,却不知道哪个地方疼。
丁宣一直都懂我的。
那个家是冰冷的,也是我唯一能够待的地方。
我拧干衣服,无所谓地说道:“不用跟那群苍蝇计较,不然人会跟着掉价。”
“你求我啊,你求我的话,我就把书包还给你。”那个踩着书包的女生带着不可一世的笑容说道。